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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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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狼和狗◎

在某個時刻, 譚幼瑾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她伸出手捂住於戡的眼睛,不讓他看。

他對她說:“我喜歡你的臉。”

她將她的手掌從他的眼上移開,盯著他的眼睛看, 越來越近, 整個世界最終凝固成一個點。

過了好一會兒, 她躺在他的胳膊上,伸手揉他的頭發, 開玩笑地問他:“除了我的臉, 你還喜歡我什麽?”

於戡想了想,盯著她看:“我喜歡你想一套, 做的是另一套。”

這出乎譚幼瑾的意料,她笑道:“如果我沒聽錯的話, 你這話,好像是在諷刺我?”

於戡否認:“我真在誇你。只有動物完全憑本能做事, 而你, 已經完全脫離了那個低級的層次, 靈魂時不時跳出來批判你的身體。你這種批判思維很值得我學習。”當她害羞的時候, 她的理智仿佛會跳出來要求她, 她不應該在一個比她小八歲的男人面前表現羞澀臉紅,她應該表現得更成熟更主動。不知是不是因為年齡的關系, 她總是想要表現得像這段關系裏的主導者。離得這麽近, 於戡感到了譚幼瑾克服本能的努力。

譚幼瑾被說中了,卻不生氣, 她笑:“還有呢?”

於戡湊過來親她的耳朵:“不過, 你也可以感受下動物的快樂。”

夜裏, 昏昏沈沈地醒了, 有人拉自己的手,譚幼瑾本能地去回握,才發現他沒醒。她突然想更了解眼前這個人,他和她完全無關的那部分,和她的快樂也無關的部分。她想知道他的家庭,他的過去,他的煩心事兒,他何以成為眼前這個他,而不是一個別的什麽人。

但於戡從沒主動提起過他的家庭、他遇到她之前的那些事兒,他甚至不提他的煩惱,她當然知道每個人都是有的。當他強勢進入她的生活的時候,他卻做到了對自己守口如瓶。

他不提,只可能是他不想提,譚幼瑾的邊界感決定了她不會讓於戡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所以她一次都沒問過。他從不將任何負面情緒帶給她,只提供給她快樂,於是她也只跟他分享她覺得快樂的事。

盡管現在他倆的關系變了,但兩個人最開始認識的相處方式有一部分延留了下來。

他們現在的關系仍然局限於只分享快樂。

這是她最開始對他們感情的定位,她本能地懼怕太沈重的關系。只要快樂不在了,這關系隨時可以結束。夜裏,人會比白天更脆弱,她突然渴望一種更深刻的鏈接。

深夜,昏暗且靜寂,會讓人比白天更容易想到死亡。譚幼瑾想到了未來,當她快死的時候,她希望有人也能這樣握住她的手,雖然這完全不會讓她死而覆生,但她希望死的時候對這世界仍有留戀,而不是覺得這世界太糟爛了,帶著一種終於離開的慶幸。

於戡起得很早,怕吵醒譚幼瑾,他輕手輕腳地穿衣服,開門的時候也沒發出什麽聲音。譚幼瑾醒的時候,於戡已經走了,床頭櫃上留著他寫的小紙條,她滾到於戡的枕頭上,躺在他睡過的位置上。

譚幼瑾刷牙的時候,眼睛盯著於戡的剃須刀,她在想要不要把這東西收起來,順便清理一下他存在的其他痕跡。今天表弟婚禮結束後,母親要過來,無須動用任何偵查技術,只掃幾眼就能發現另一個人生活的痕跡。發現了,勢必會要一個解釋。譚幼瑾始終覺得這是她和於戡兩個人的事,她不想解釋,但是她也不想刻意掩飾,好像他倆是什麽見不得人的關系。

於戡以一種示弱的方式強勢地進入了她的生活,就像進入她的身體一樣。她放任她的生活邊界被一點點地蠶食。她默許於戡睡覺時把他的手搭在她的身上,清晨用他蓬亂的頭發把她蹭醒,在洗手間裏加入他的牙刷毛巾。現在她的家裏不光有了男人的鞋,甚至還有了男人的電動剃須刀。

譚幼瑾意識到這種邊界迅速後退的危險,但當於戡嘴唇下壓擡起眼睛強烈地註視著她的時候,她很難堅定地捍衛她的邊界感。

他讓她想起自己小時候喜歡的一條幼犬,鄰居準備送人,問她要不要,小狗眼巴巴看著她嗅她的氣味待在她旁邊等待著跟她回家,她在猶豫許久之後還是擠出了兩個字:不要,因為她的母親怕狗,她不能把它帶回她們共同的家。現在這裏是她一個人的家,她完全可以自己做主,但她早習慣了一個人生活。於戡進入她的生活會打亂她多年的生活節奏,可她也沒法把門關上,不讓他進來。

於戡和她不一樣,他一點兒都不怕她知道,她有支配他情緒的權利。這權利只加劇了她的謹慎,她怕自己不小心會在他身上割出一點兒小傷口。

但她其實是誤會了。

一頭無法被馴服的狼崽子偽裝成一只無害的羊太難了,食肉動物和食草動物完全是兩碼事。但是一頭尋找自己新領地的狼偽裝成一只等待被收養的狗卻容易得多,只要收起鋒利的牙齒和捕獵時淩厲的眼神就可以了。

也許連偽裝都不需要,看的人自己就會誤會。同為犬科動物,當收起攻擊性的時候,狼和狗表達愛的方式並沒太大區別。還沒開始捕獵就在石頭上磨礪的爪子也可以用來表示依戀,尖利的牙齒可以通過咬嚙來表達親昵。還有那雙用來窺伺瞄準的利眼也可以用註視來表達一種不容拒絕的熱情。

這誤會沒持續多長時間,於戡很快暴露了。狗是可以快樂地接受主人的投餵的,他更接近於那種把辛苦打來的獵物分享給另一半的動物。

當譚幼瑾和上一任房東簽訂的租房合同到期,她主動提出和於戡再簽一份新合同,她付房租給他。於戡的表情好像無法理解她的話,“以我們現在的關系,你付房租給我,你不覺得很荒謬嗎?”是有那麽點兒怪異,但是不付房租,就變成了她住在他的房子。如果將來分開,需要收拾行李從這裏搬走的就變成了她,那大概會讓這分手變得更艱難。

但這個理由她卻沒對於戡說,直覺他會不喜歡聽。

他仿佛那種傳說中的年輕人,對永遠有一種執念。但她即使年輕的時候,也是覺得一切都在變化的,連她自己也每年都不一樣。他那些片子裏只有少年人的感情是準確的,但他把鏡頭對準中年人的時候,總是違和,明明編劇署名的是別人,但只要是他拍,即使是最疲憊失意的中年人,也一腔執拗,有開著破車沖向懸崖的勇氣。這些表面上胡子拉碴眼神疲憊的中年人,仿佛被於戡給奪舍了,本來是愛咋咋地你說了算別煩我讓我歇會兒,但卻表現著和他們能量不符的沖動。他的自我太強大,甚至片子裏完全和他兩樣的人也投射出了他的影子。

他的缺點也是他的優點。譚幼瑾很願意和像她自己的人做朋友,但絕不會愛上像她的男人。她只會被熱情的人打動。只有足夠的熱情才能燒掉她的理智防備,讓她坦然地面對自己的欲望。

那些跟她約會的男人們,總以為一開始是他們的才華、風度、音樂上的品味或者幹脆是他們的身體本身的魅力打動了她,其實她不過是因為他們表面的熱情。等到她發現他們的熱情不過是一種套路,平等地奉獻給每一個他們感興趣的女人,她就徹底失去了興趣。

每當有人想要更加深入地想要進入她的生活時,她都會想起小時候同學們自由組隊的情景,在她智力和體力都完全弱勢的情況下,沒有一個同學心甘情願地想和她組隊。她有時候會想,如果她晚上一年或者兩年學,表現得沒有那麽格格不入,她現在對關系可能更有安全感。但是沒有如果,這個場景深切地植入了她的記憶。

以至她將每一個想要進入她生活的男人,都下意識地置入她的童年,想這個人會不會在她弱勢的情況下選擇她。沒一個人通得過她的考驗。

事實上和假設中,通過考驗的只有她的父母,因為血緣的牽絆。而且選擇了她,不意味著這愛沒有任何要求,她一直被提醒,越優秀越值得被愛。

她知道這種考驗既不合理,也不公平。她沒有權利將任何一個人置於一個假設性的環境,然後得出一個主觀性的結論。但是她沒辦法阻止自己這麽想,如果她最弱的時候不能選擇他,其他時候也不是那麽必要。

她很早就意識到,她無法從跟不同的男人交往中獲得快樂,她知道有的人是可以的,如果一個人不能滿足她的所有需求,就從這個人身上取一些,從另一個人身上湊一些,最終拼成一個圓。但她不能,她不能把今天的溫度和明天的溫度相加減,湊成一個讓她舒適的溫度。

於戡是個例外,她從沒將於戡置於想象的情境中去考驗。他比她小八歲,就算真回到那時候,好像也是他更需要保護。

譚幼瑾還是堅決把房租轉給了於戡,給他的理由是這樣她住著會更開心。他接受了她的轉賬,沒兩天,她收到了他送她的禮物,一條比房租貴得多的項鏈。她記得他很久前對她說過,他絕不會買那些溢價的奢侈品,除非他瘋了。

譚幼瑾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想起於戡看她時的眼神。

她看著他眼睛的時候,總覺得他熱情又脆弱。即使她在他眼裏看出了不容拒絕的占有欲,仍覺得他脆弱。她甚至覺得,狼比狗更脆弱。強大是前者的本分,弱肉強食寫在本能裏,終其一生,都被一種恐懼變弱的不安感所環繞,仿佛一種不能逃脫的宿命。而小狗,是能坦然地接受自己作為弱勢的身份,笑嘻嘻地接受別人的投餵的。

他們很多地方不像,唯獨這一點他倒是有點兒像她。她不好意思自憐,於是在心裏放心大膽地憐憫於戡。

但她懷疑,這也許不過是她的錯覺。愛一個人的時候,總覺得對方敏感脆弱,怕一不小心就傷害了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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